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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北的圣人地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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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北的圣人地

李人毅

(年秋)

(年左右,李人毅)

李人毅,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国家一级美术师;

中国美术网总编;

原中国《美术》杂志编委。

(此处省略无用头衔N个)

出版长篇文学作品N部;

发行量累计万余册;

发表文字总计余万字;

出版各类画集N套;

全国各地举办各类主题画展N场;

参加全国、全*美展N次;

被各类美术馆收藏国画作品N幅;

主持美术学术研讨会N场……

长期活跃在作家与画家的角色转变中。

记得年,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家父李人毅先生以67岁低龄,举办主题画展3次,主持学术研讨4次,出版主题画册两部,长篇纪实文学一部《国难来袭,九一八延续的记忆》出版发行(被沈阳日报连载),另一部长篇《打回老家去》全国畅销。

“海北的圣人地”创作于年秋,摘自李人毅散文集《一个男人的远村》,因文字关于端午,经过作者同意,今天刊发出来。

《一个男人的远村》获年“东北文学奖”。

今年端午,家父在辽南某城市修养寒腿,祝老李同志早日康复。

海北的圣人地(上)

海北镇人不过清明节。

海北镇人清明不扫墓。

因为清明节时,海北镇一带的冻土还未化,撮不起土来,无法为坟填土。这一点似乎算不上正当的理由,最权威的答案还是因为老辈人就这么传下来的。

海北镇管扫墓叫“上坟”,上坟的日子在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这里的端午节有自己的传说。

这里人管端午节叫“耽误节”。

说是古时候汉人受异族欺辱时,每家都得供养一个鞑靼人。这些统治者们在老百姓家胡吃海喝,做威做福,使汉族同胞苦不堪言。于是,大家决定在五月初五这天,一起动手杀鞑子。不知为什么给耽误了。这一行动未成功,有人为此还献出了生命。直到八月十五这天下午,汉民们在月饼中夹着纸条挨家传递,统一了行动时间。在月上中天之际,各家各户齐动手,一举杀死了鞑靼人。

至今,这里一直流传着八月十五杀鞑子的故事,因此,每年的八月仲秋节都吃月饼,来庆贺这历史性的胜利。而五月初五就定为耽误节,来纪念未成功先成仁的乡民们。久而久之,把耽误二字叫白了,就叫端午节了。

民俗民风因地而异,这里端午节不吃粽子,不纪念屈原。每年到这天,人们都到死者的坟旁去为旧坟填上一层新土。以此寄托着生者对死者的怀念。

那坟头的存在就是先祖的存在。没有坟头时,先祖虽然依旧存在,但是端午节却用不着去上坟了。可踩青的人总是很多很多,归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把草,有防风,有艾蒿。

艾蒿挂在门上,是一种古老习俗的延续。

海北镇是有名的天主教区。当位于镇中心那座二十里地外都能望见的钟楼子,在大跃进的年代被扒倒后,天主教堂就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教徒们只好在新盖的小教堂里做弥撒。能记录天主教历史的就是圣地了。所谓“圣人地”,就是教徒死后安葬的地方。

这块坟地好气派。能有一华里地见方那么大,倘在没有庄稼的季节时,站在北城壕塄子上,便可看见那一排排坟头。

走近时,就看到坟上一排排十字架了。

十字架木制的多,架上竖写着坟主人的名字,横的两面写着:“息之安所”、“永光照之”。年深月久了,这里的十字架多得很,有的已经陈旧得字迹模糊了;有的残缺了,只剩下半尺高的朽木桩子;有的被牛在蹭痒痒时给蹭歪了,上面还挂着牛倌的一个水壶在晃动着。有几个新十字架很醒目,白茬的木方上写着黑色的字。

这里坟头挨坟头,走近坟地里分明觉得是进了一座城池。

据老人说,这地界从埋第一座坟到如今已有一百来年了,埋的死人比镇里的活人还要多,是天主教堂的专用地。

一条水裂沟从坟地中间穿过。靠水沟东南有个最大的土包,那里面没有埋人,是神父念经的祭台。每到端午,身披祭衣的神父都要站在那高高的土丘念诵经文、掸圣水,朝拜神灵,说是为死者祈祷,使其灵*早升天国,以享永福。此时,周围站着许多虔诚的教友们,他们默默地听着,还有那为神父扶祭的人,穿着白色上衣在忙上忙下,配合神父完成与天主对话的仪式。至于那地下躺着的人,是否听得到,就只有天知道了。偶尔有几只小鸟飞过,给坟地的盛典助兴。

自从洋神父被赶走以后,这块领地居民的成分变得复杂了。常有不信奉上帝的人搬进来,一厢情愿地当了上帝子民的左邻右舍。

我第一次去坟地是五岁那年,背着妈妈,凭一身“勇敢”,走在大孩子们的中间。这是一个杂草、野花的世界。草深的地方没过了我的头,坟高的地方我爬不上去……我没敢再往里走,独自在西南角采了一抱带秧的花,准备送给妈妈。因为妈妈有对花瓶,总爱往里插花。

突然发现身旁的一个坟张开了嘴,里面吐出个棺材头来。棺材的头部裂开了,露出了一个白花花的头盖骨。我害怕了,慌忙退出坟地,揣着一颗怦怦跳的心,抱着一丛花秧,跑回了家。

晚上我做起了恶梦,起来又喊又叫。

从此,妈妈再也不让我去坟地了,可妈妈花瓶中的花盛开了一个多星期。

有一年端午节到了.那时我已经上了小学。妈妈领着我,跟着爸爸去给死去的亲人上坟。

我们先经过老婶的坟。老婶去世时很年轻,扔下一个儿子。爸对我说,告诉过你那个哥哥,每年都要到生母的坟头来看看,填几锹土。可是他不来上坟,白养了这个儿子了。妈妈说,管人家干什么,说不准我们死了也是一个样子,还兴许不如人家呢。爸爸不说话了。又扭头看了看我。

我们一家三口人到了太姥姥的坟前。他们表情庄重,似乎在回忆着什么,默默地一锹锹地往坟上培土。不一会,坟上绿色的野草被黑色的土盖严了,坟也增高了。最后爸爸用锹拍拍坟头说:“明年再来吧!”就催促我和妈妈走。

这时,我见到妈妈一头扑在坟上大声哭了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场面使我一愣,吓得不知所措。

妈妈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我去拉妈妈,妈妈不动。爸爸劝她,她也不走,嘴里述说着一件件往事。爸爸动了气,一把拽起我说:“走!咱们走!让她一个人哭吧!”此时,围观者越来越多,妈妈旁若无人,哭述的内容,让人听得很真切。她说,小时死者最疼爱她,死后再也没有像她那样对心思、说心里话的人了;还说,死前想吃什么东西而没有买到,至今仍后悔着。

爸爸不让我听,我又舍不得妈妈和妈妈哭述的故事,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被爸爸牵着走。心思仿佛变成了一条线绳,长长的一头串连着妈妈的泪珠,一头牵扯在爸爸手上。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又看到几堆人,围着一个哭诉者。看的人表情茫然、木讷,哭的人悲切、真挚。圣人地这种群体的哭述,此起彼伏,散布在这坟包林立气势宏大的墓地的各个角落里。

还有的人,不哭也不喊,填完土后卷起一支烟慢慢地抽起来,蹲在坟边默默地坐一会,静静地陪着那地下的长眠者。地下躺着的或是他尚未尽到孝心的父母,或是系着乡情的亲友,以及生前不能公开相好的恋人……

不管是无声的倾吐,还是大声的哭诉,都使往日死寂的墓地沸沸扬扬,充满了生活气息。海北人每年都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让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进行一次公开的对话。

那天妈妈回去得很晚,见面时给我一个淡淡的微笑,似有某种歉意。我仔细观察,她虽有疲乏之感,但心情已并不沉重了,像是丢掉了许多负担似的,又像了却了许多心愿,而得到了宽慰。在她不顾一切扑向坟头时,她已忘记了身边的儿子,是在舍命攀登思恋的峰峦,去和死者沟通情感。如今她又回到了儿子的身边,面对的是今后的生活和生者的责任了。妈妈是在缅怀中得到某种满足吧。至于她和坟内那死者究竟有着怎样深厚的情谊,我再也不敢去问了。妈妈也没有再说过。

(13岁的李人毅)

海北的圣人地(下)

年年都有五月初五端午节,年年都要到圣人地去上坟。

再去时,爸爸只领我,不领妈妈了。但哭坟的人依然不断,爸爸有时也哭上几句。有一次,刚给太奶奶填完坟,见旁边的一个少妇哭妈妈,爸爸就一边用锹拍着坟头,一边有声无泪地哭道:“我的命好苦啊,四十多岁没有自己的奶奶呀!”哭着哭着自己笑了,我也觉得滑稽。

那次归来的路上,突然在草丛中飞出一只鹌鹑,扇动翅膀的声音吓了我一跳。爸爸喊了一声:“鹌鹑蛋,儿子捡!”我俯身一看,脚下的草丛中出现一个精致的小鸟窝,里面一共有十二个鹌鹑蛋,每只蛋热乎乎的。这理所当然地成了我的战利品了。我摘下帽子,将蛋装好,高高兴兴往家走。回来煮了吃时,发现蛋内的小鸟,都已经快出壳了。爸说这种鸟最沉着了,有时人的脚快要踩上它时才飞。

圣人地的鸟蛋常遭厄运。可这里的各种鸟仍唱着叫着,在草丛中飞来飞去,乐得自在逍遥。使白日的墓地笼罩着一片祥和气氛。

夜幕降临了。这里就变成了野兽的乐园,*鼠狼、小狐狸及盗洞能手豆鼠子等纷纷钻出地面。几里之外,大草甸子里的狼也顺着那个柳条沟赶了来。它们在偌大个坟地里转来转去,弱肉强食。有的还把探求伸进了坟墓,企图向死者索取着什么。倘若高兴或悲哀了,还放声渲泄着,那狼的嚎叫声在夜间传得很远,常飘到西北街人的枕畔。

夜深了。坟头上还闪烁、跃动着一簇簇“*火”。远远看去,若蓝若白、似有似无、忽明忽暗。这种*火有时还滚动到圣人地外的田垅上,人们一脚踢去,却是带有夹杂物的土末,人们叫它为磷火,据说那是死人的头发尸骨腐烂时分解出来的可自燃的气体,叫磷化氢。如果因事夜过圣人地时,信神信*的就要吓破胆了。就是“无神论者”,走在坟丛中,突然跳出点点磷火,也会觉得头发上竖,心里发毛,三步并做两步走了。

冬天的圣人地一片银色,是个雪白晶莹的世界。

阳光下,雪光折射着色彩灿烂的光谱,十字架尖顶隐约可见,使这片净土更加神秘。

这时如果镇内有人故去,打墓子的工作就艰难了。若谁家死了小孩,求人来埋时,偷懒者就在雪里挖个坑,给埋了。开春雪化时,就露了出来。人们见了说:

“真应了那句话了,雪里埋尸,能埋几天呢?!”

这坟地大。年深日久,死人埋得多,十字架和石碑也立得多,但没有一块碑是端端正正矗立着。都是斜卧在草丛中,还有的被黑土掩埋了。立碑的人大都是解放前有钱人家,或是到外地任职的**要人,子荣父荣,回来为死去的长者立了碑。我看过一个一米多长的碑,上面就刻着几行字:

黑山苍苍,

白水茫茫,

教子成名,

万古流芳。

每个字二寸见方,是很见功夫的颜体楷书,估计主人一定有个当时名望很大的儿子。还看过许多类似的碑,碑上刻着铭文,可惜没有记住内容。印象较深的是,有个碑上似乎刻有光绪年的字号。

在我当农民的那几年.我们上工、下工都路过这圣人地,因为坟地就在我们生产队地的中间,离我们住的街道仅一华里多一点。一次在下工的路上,有人建议说:

“买点柳条枝子,把坟头的空间和那条雨裂沟两旁,全栽上树,使这块地让咱们队占上,又能年年收割柳条。”

队干部摇摇头,他不干这件事。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红卫兵在大破“四旧”的口号下,说要平掉圣人地。有人说里面可能有老师的策划,为的是将那一块地平整后,变成这个学校的校园田地。

这时正值文化大革命的高潮,革命小将们在镇子里贴出了大字报,说是要挖掉帝修反的根,铲除天主教的遗迹,勒令埋在圣人地死者的所有家属们限期迁坟,否则,将圣人地的

坟包铲掉、填平!

天主教徒提倡深葬,一般墓穴都是一丈多深。镇里老户几代人的长者都埋在这块墓地,迁坟的工程量是巨大的,就是迁了也没有地方去埋。人们都说,平去吧!反正埋得深深的。

据说,当时海北镇人心浮动。因为镇内几乎每家都有亲人在里面长眠着,这等于毁了自家的祖坟。而气势汹汹的发起人,大都是海北人的后代。面对自己孩子们的“壮举”,长者们不敢多言多语,眼瞅着子女们进行着这前无古人的行动。

至于坟内的死者们,对于子孙们的举动更放任自流了。他们即使有在天之灵,也只能无可奈何了。而那些非教徒们就“自身难保”了,棺材埋得浅,上盖与地面一平,尸骨能否在太阳下“爆光”,只能听之任之。

平坟开始了。

拖拉机和推土机的隆隆声,铁锹、镐头与泥石的碰撞声,火堆里传来的爆裂声,还有劳动者的呼唤声以及旁观者的议论声,全交织在一起,像一支雄浑的无标题乐曲,撼动着人们的心。

很难说清楚,这是一首颂歌,还是一曲挽歌。但绝不是轻音乐!

当时我正在通肯河林场出民工,没有亲见那个历史性的而又“史无前例”的场面。

回来时,站在圣人地的遗址上,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平整的土地。那往日的野草不见了,那尽情开放的野花也没有了,小鸟们失去了天堂,夜间出没的野兽被夺走了乐园。那些外露的棺木和一块块石碑也不知去向了。

至于地下埋的人,不管男女老少,也不管等级辈份,统统失去了自己的坟头,一律平等了,在厚厚的土层下,真正的“息之安所”。谁也不会再来惊扰死者了。

圣人地消失了。

从此,海北镇失去了这座恢宏的公墓群。

从此,公墓中的居民失去了端午节。

再以后,那里长出了一片庄稼。

倘若干百年后,考古学者挖开这块土层的话,那将是一个重大的发现。那一具具尸骨的脚心都向着镇子的方向,就像随时准备站起来向上帝致意似的。这是天主教徒特有的入葬规定,脚的方向朝着那个高高的教堂。

到那时,深葬在那里的天主教徒及后来进入的非教徒们,会向未来的人们述说那一切的一切。

李人毅年于中国辽宁

年,秋,家父李人毅先生阔别35年后第一次回故乡——黑龙江省海伦市海北镇。他见到了在《一个男人的远村》中写到的许多人物,释然了多年的思乡之情。年,我、猴哥、铁英、若曦一起搞纪实沙龙时,恰逢端午,也转载过他的这篇文章。又是一年端午时,再次转发,向先祖致敬,向尚在的亲人们致敬,无论何时,人都要活传承不是?

年端午老李小二题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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