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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月圆夜,月下为你许三愿:一愿美梦好似月儿圆,二愿日子更比月饼甜,三愿美貌犹如月中仙。”今晚是农历七月十五,圆圆的月亮挂到中天,四周白茫茫一片。我站在阳台上,望着美丽的夜空,情不自禁噙着泪水哼着小时侯母亲教我的儿歌。
想到白天迈进教室的那一幕,为自己不合年龄的冲动——当然也含有些许的多情——暗自好笑。多少年来,这样的场面经历了无数次,我不曾像今天这样情绪激动过,面对刚刚接触的学生……
早上八点整,铃声一响,喧闹的校园顿时平静了下来。高一(2)班是语文课,教室里刚入学的六十多位同学新奇地等待他们的老师出现,各自揣摩着心目中老师的模样。我拄着拐杖走进教室,被一双双惊愕的目光送上讲台。座位上有点骚动,传来些许复杂的声响。我拿起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填充”两个字,然后,从容地坐在了凳子上,清清嗓子,笑着说:“同学们,我读出了你们的心思。多少年了,这样的眼神我已经习惯了。请大家放心,今后的日子,我不会令你们失望的。”我接着说:“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位哲学家带着一群学生来到城郊的一片草地上坐下来,问弟子该如何除掉这些杂草,有说用铲子铲的,有说用火烧的,有说用石灰的,有说除去根的……哲学家微微一笑说,明年的今日我们再次相聚吧。第二年,大家如约而至,惊奇地发现荒草地变成了长满谷子的庄稼地了,然而哲学家始终没有来……请同学们根据这个故事写一个话题作文——?填充。从我走进门那一瞬间你们的反应,稍有灵性的同学看到这个题目就已经有话可说了。能够有资格站在这个讲台上,面对你们这些优秀学子,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是的,我在这个讲台已经站了二十二年了……”课堂上开始有点骚动。我举了举手中的拐杖,情绪有些激动:“大家可能对这个感兴趣吧?——它伴随我近四十年了,是它成就了我的人生。靠它的支撑,我——一个举步维艰的人,登*山、天山、泰山;游南海、渤海、*海;观滕王阁、岳阳楼、*鹤楼……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游历了很多名山大川,坐过飞机,还出过国呢。”?教室里似乎凝固了,大家还未缓过神来,我笑了笑说:“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夜是如此的宁静,窗外的月光格外明朗。女儿还在自己屋子里熬夜学习,妻子已沉入甜蜜的梦乡。我睡不着,思绪格外清晰,点上一支烟,靠在躺椅上。今天的话题作文是即兴布置给学生的,因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
自己这一生不就是在“填充”吗?
月光的苍茫迷离,营造出一种氤氲的气息,在这样的时候,许多模模糊糊的往事便在朦朦胧胧之中了。透过辽阔的夜空,月亮窥得见人间的一切,却与人相对无言,只是把一片清辉匀匀地泼洒在地上,唤起人们心头无垠缠绵的思绪……
一
童年的印象是那么清晰、美妙且令人神往。当我呱呱坠地时,也是一个健康的婴儿。那时国家刚从三年困难中渡过来,生活条件相当艰难,家里除了有限的一点粗粮外,很难吃上一顿可口饭菜。兄弟姐妹六人,我是父母的老来子,享有比哥哥姐姐更优越的幸福童年。是啊,人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幸福的醉意,天真的傻笑,汗津津的怀抱。当盘子似的圆月挂在门前树梢上的时候,妈妈常常搂着我坐在院子里望着明月讲着烂掉牙的故事。童年的好奇心,使我像很多孩子一样,滋生着美好的幻想。
命运竟会那么的残酷,三岁的时候,我突然发高烧卧床不起。那正是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在中国大地席卷而来的第一年,父亲因*治不清白而陷入这场“横扫一切”的运动中,家里人无暇顾及我。谁料这一可恶的病魔“小儿麻痹”竟给我带来终身的痛苦——一条腿残废了。在我懵懂不知世事的时候,这个痛苦首先由父母承担,儿子不能站立,几乎使我的母亲崩溃!随着年龄的增长,敏感的我开始感受到了自己的另类。看到旁人的白眼,看到父母亲人脸上的伤痛与无奈,锥心的痛苦与日俱增。一个残疾的孩子面对无助的治疗和饥饿,能够活下来,靠的是父母的慈爱和照顾,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常常看到父亲、母亲在谈到我以后生活的时候,总是一个劲地掉眼泪,他们在为自己儿子的将来发愁,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是酸酸的。五岁那年,我刚刚会爬,一点点进步,父亲、母亲就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他们盼望着儿子能够早一天站起来。当一个苦难的生命被亲人们一双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拉着牵着扶着,甚至是抬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时候,这个羸弱之躯一下一下的搏动,不仅验证了一个完整生命的过程,也是对亲人们所有付出的最好回答。母亲很坚强,她从来不服输,在儿子面前经常絮叨:医学发达了,这种病迟早能治好的。母亲在儿子的心目中是神圣的,最可信的。此后带着母亲的这个良好愿望,我也苦苦盼了几十年。
该上学了,学校在离村子三里地的镇子上,途中连着翻越两道深沟,我两手拄着一支父亲亲手做成的笨拙简陋的拐杖,在那条崎岖的山路上跛来颠去,寒暑晴雨,我都努力挣扎着。最令我伤痛的还是镇子上那条长长的街道,两旁门挨门全是农家院落,我每天一瘸一拐途经那里时,一群不省事的顽皮孩子跟在后面喊着叫着,有的还故意模仿我……许多年以后,我为此一直做着噩梦。
灰色的童年岁月,我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在冷漠地嘲弄着自己。哥哥要订婚了,我敏感地躲在暗处;姐姐要相亲了,我偷偷在角落里抹泪。过大年了,这是一年里最快乐的时候,哥哥姐姐穿上新衣服去走亲戚,村里的伙伴们蹦蹦跳跳约在一起到镇子上看戏。我默默拄着拐杖离开屋子,来到沟沿边蹲着发呆。我心里也知道,这种时候,最理解自己的母亲会很快站在场院的墙角边远远望着我流泪,父亲在老远的地头上背着手转来转去……
童年唯一快乐的天堂就是我家的“高房”。这是西北农村特有的小阁楼,在院子角落里或大门旁筑起和其它屋子一样高的土台,弄上台阶,盖上一间小屋,三面开窗,光线充足。躺在小屋的土炕上,捧上一本书,那种愉悦,无与比拟。这种时候若好朋友建礼陪伴身边,那就再高兴不过了。此刻,母亲定会很快端来好吃的东西——一盘自家树上摘的果品,两坨向日葵,喜滋滋坐旁边听我们高谈阔论。因为爱书情结,这位形影不离的好友,是我上学途中的好伙伴,建礼经常交叉十字背着两个书包。建礼八十岁的奶奶非常慈爱,经常教导孙儿好好关心照顾病残的我。也许真的天有灵性,后来建礼成了村里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贫困的乡村里,书籍的缺乏就和粮食一样,难以满足如饥似渴的我,一本书读了又读,尽管没有多少阅读价值,我都能背得滚瓜烂熟。对文学有浓厚兴趣,我偏爱上了语文。老师评讲作文,次次把我的习作当范文。记得有一次傍晚放学的铃声响了,同学们兴高采烈背上书包刚要蹦出教室,语文老师手里拿着一个作文本,突然拦在了门口,要求大家回到座位。说:“耽误大家一会,读一篇好作文。”我身后的同学凑到我耳边嘀咕:“又是你张成林的吧?”我敢肯定,就是自己的那篇《母亲》。那是用泪水写成的: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残疾儿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在山路上,多少次摔倒,又爬起,他已经完全变成了泥人。望着陡峭的山路,他筋疲力尽寸步难行了。突然,灰蒙蒙的风雪世界里,母亲瘦弱的身影跌跌绊绊出现在沟那边,等到把滚成泥人的儿子抱在怀里时,母子哭成了一团……读完作文,老师走了,同学们也一个一个悄悄离开了……
我喜欢讲故事,一到课外活动,一帮同学簇拥着我到操场边上,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家住遥遥一点红,飘飘四下影无踪,三岁孩童千两价,保主跨海去征东”故事就这样开场了。有一次,村里的小学还特邀我参加少先队活动,让我给全校少先队员讲《岳飞传》。我常在日记上编写小故事,读给母亲和周围的小朋友们听。后来县教育局召开全县初中优秀作文竞赛,学校推荐了我的《灯光》,获了二等奖,这在精神上给了我极大的安慰。我内心默默产生了一个念头:长大了当作家。
一九八二年五月,是我离家去读高中的第二年。突然,家里捎信让我回家。我预感不祥,请假匆匆赶回,一进村就得知大嫂得病离世了。我眼前一阵发黑,踉踉跄跄进了家门,满院子乱糟糟人进人出,屋子里哭成了一团。大哥满脸泪痕躺在炕上直勾勾望着屋顶。父母躺在上房里,亲房邻舍们都流着泪在旁边劝慰着……
沉沉的暮霭笼罩了整个大地。我独自坐在村口的一棵树下,木然地望着遥远的天际。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哭了,明白是在哭自己。哥哥的不幸,彻底摧跨了父母的精神支柱。我的存在始终是父母的拖累啊。在我的个性里,觉得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无休止地遭人怜悯与同情。现在该冷静考虑我的人生了。目前这种身体状况考大学受很大限制,继续读高中几乎没有出路,我这辈子该怎么办呢?
西边的天际泛着一丝青白的光。过去常听家乡的人说,那是省城街市的灯光映照的。突然,我精神一振,对啊,应该到兰州去寻出路。我喜欢写作,这是从小扎根在灵*深处的梦想。打我记事起,看到父母在村里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我就产生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一定做出不凡的事,让父母撑起面子为我骄傲,死也足矣。我该用健全的头脑来代替这不健全的腿脚,填充我残缺的人生。我心里凿定主意,决定进城求学。
二
一个小巧别致的四合院落,四周都是古色古香的深红色高大房屋,三面阅览室,一面借书处。整个院子青砖铺地,中央有一小小花园,里面长满各色各样的花。整个环境很清雅,给人一种幽美恬静舒适的感觉。地处市中心的兰州市图书馆的确令我大开眼界。这里的书应有尽有,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消磨在里面。贪婪地读着一本本激动人心催人奋进的书。这些书,不仅使我增长不少见识,也给我增添无穷力量:为欧洲音乐史增添了最光辉篇章的伟大音乐家贝多芬没有因为失聪而成为废人;创作出《我黑暗中的光明》的既聋又盲的海伦?凯勒丝毫没有向命运低头;坐在轮椅上成为二次世界大战“三巨头”的美国总统罗斯福惊天骇世。我忽然感到“残废”这个词有些不准确,只要有战胜困难的决心,就可以完全做到残而不废。此刻我更悟出了道理,坚定了信念:人可以失去手脚,但不能没有知识,没有真才实学,更不能没有志气。泰戈尔说:“我不祈求痛苦困难有所止尽,只希望有一颗征服它的心。”
求知的热望灼烧着我的心,一篇篇稿子完成后,总觉不如意,抛入废纸堆。原先以为写作没有什么了不起,现在感觉到了实实在在的困惑。我卖力地写好一篇名为《运气》的微型小说后,寄给《飞天》文艺编辑部。此后,一进图书馆就先到门房看看有没消息,几个星期过去了,始终没有得到回复。我紧接着给其他刊物又投了好多篇作品,但依然是石沉大海。
那是中秋节后一个晴朗的下午,高空飘着朵朵白云,太阳光还是那么灼热照人。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拿着一篇刚完成的短篇小说来到《金城青年》编辑部。我整整衣襟,踏上这幢大楼时,内心禁不住狂跳起来。找到文艺组,迎面斜坐着的是位头微秃顶,年约五旬的编辑,正在微微闭眼养神。我赶忙拿出装在身上的稿件,迟疑着恭敬地递给编辑。那位编辑从座椅上慢慢坐起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抬手从我手中接过去。我静静立在一旁,手里攥着一把汗,心突突跳个不停。编辑略扫两眼后,拿起笔在上面圈划了几下,点上一根烟,抬起头盯着我说:“你是农村来的吧?你这基础教育都还没赶上趟呢,回去好好练练写作基本功吧。创作是什么人都能搞的吗?像这样,语言文字都不通,就想发表文章,那不是满大街的人都成了作家了吗?……”兜头一棒,我昏昏然都不知道怎么走出了编辑部的大门。
望着街上匆匆奔忙的人们,我想到自己的处境,泪水潸然而下:我多么想有个工作啊!哪怕不要报酬,只要承认社会需要我,能像眼前的人们那样兴高采烈地奔向工作岗位就行了。人们啊,我虽然是个残疾人,但并不比你们低一等。在通往未来的征途上,我们是同路人;在理想的起点上,我和你们也是一样的。我需要饭碗,但我更需要工作的权利啊!
经受这次挫折,半斤八两,我算是清楚了自己,以前那种自不量力的狂想也收敛了许多。我开始有所醒悟:中学时代自认为作文写得可以,那是天地太小了,局限于乡下那么一个小范围,教师的水平毕竟有限,再加上自己的见识不广,功底浅薄……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就这样放弃吗?不,决不。我应该有毅力,不能气馁。困难并不能打倒我们,真正打倒我们的,是我们自己对自己失去信心,是我们的意志力彻底丧失!挫折和冷遇是放不倒我的。相信自己,定会成功。”是啊!多少作家不都是在无数次的退稿中得以成功的吗?自己多么怯弱,多么没出息啊!
这次虽然尝到了失败的痛苦,可我并不气馁,决心从头做起。计划每天坚持写一篇习作,拜求一些文学方面知名的老师点拨我该读些什么书,该怎么样练笔。在此期间,我又读了古今中外许多文学书籍。读完这些书,我感到一种激情在心中澎湃。作品主人公的形象在眼前闪现,而且有那么一股潜在的力量鼓动着我再次动笔写小说了。收集了一些素材,我开始写一篇名为《〈*庭经〉窃案》的侦探小说。至今回想起来令人发笑,这方面自己哪有生活啊!不过,我还是很用心思地写着它。字数将近两万,花了一个月工夫脱稿后,便寄给省出版社了。
稿件寄走后,大约过了两个礼拜。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坐在社科阅览室看书。忽听得有人向图书管理员打问我。我赶忙应声站起来。那人疾步迎过来,很热情地扶我坐下,翻了翻我桌上摊开着的书和笔记本,简单了解了一下我的情况。他告诉我,自己是出版社编辑,然后从公文袋里抽出一样东西。我一瞧,浑身觉得不自在起来:这不是我的那份稿件吗?我本能地对这位年龄三十多岁,英俊和善的编辑肃然起敬。悉心倾听着老师讲解稿子存在的问题。当看到长达两万字的习作从头至尾都被这位老师仔细圈点过的时候,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不成样子的东西,花去了老师多少宝贵的时间啊!我愧疚地感到脸上一阵发烧。仔细聆听着那推心置腹的教诲:“……搞创作要有生活体验,笔下要有新意,切忌闭门造车。根据你现在的情况,不应该把用来好好学习的时间花费在暂时还不能胜任的小说写作上面。”他沉思了一下,又诚恳地说:“不过,作为一个初学写作者,能写出这样一篇东西来,还是很不容易的,花了不少心血,情节也很吸引人。”我禁不住问:“老师,我将来能不能搞创作?”老师笑着说:“这就看你自己有没有恒心。只要有坚定的信念,付出不懈的努力,愿望是能够实现的。但目前对你来说,急需的是能够接受一些高等文化教育。甘肃广播电视大学开设汉语言专业课程,你能去上再好不过了。我以出版社的名义介绍介绍你,你抓紧跑一跑,如果有困难,我尽力给你帮忙。”
虽然这一次写作又失败了,但在精神上却感到莫大的欣慰。当这位老师走出阅览室后,我才从读者那里得知了他的姓名。来者正是甘肃人民出版社著名的马牧编辑!
三
时令已进入初冬。清早起来,地上结了层薄薄的银霜。我吃了些早点,拿着马牧老师以出版社名义出据的介绍信,匆匆打问着来到省电大。在学生科我找到了李友陶老师。这位善良的女教师和蔼可亲。她含泪听了我的遭遇,了解到我目前的境况后,说现在就可以帮忙介绍让我参加电大班学习。她写了介绍信,让我去兰州市电大站第二教学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那张介绍信时,禁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这件突然冒出来的事,给了我精神上莫大的快慰,浑身觉得轻松起来,甚至于飘飘然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欢畅感,像三月的春潮,冲击着我的心。
当天晚上,我兴冲冲去了市二教学班。找到市二教学班的负责人时,这位表情冷漠的教师瞥了一眼介绍信,微闭着眼听了我的情况后,不屑地撇撇嘴,漫不经心地说:“这怎么能行,不能安插。”犹如一瓢冷水兜头泼来,我炽热的心颤抖了。我又苦苦哀求了一会,仍不能感化这位无动于衷的教师,我蹒跚走出了大门……
第二天下午,我怀着一线希望去找李老师。现在她就是我的救世主了。她听了我昨晚的情况后,沉思了一下,直接领我去城关区教学班、医学院电大教学班。然而,希望一个个破灭了。他们都是用一种很得体的方式婉言拒绝了。也许是碍于那位善良的李老师的情面吧,都还表示出爱莫能助的惋惜。
那天傍晚,天气格外的冷,恍惚走到大街上。看我冻得瑟瑟发抖,李老师硬拽我进一家牛肉面馆,要了一大碗面,让我吃着稍等一会,她转身出去了。此刻我确实很饿了,狼吞虎咽扒拉完了。我吃完面坐了好一阵,她夹着一个大包裹匆匆来了。走出饭馆不远,她打开包裹,是一件棉外套,披在我身上:“小张,你别多心啊,你现在是困难时期,不要冻坏了身子。电大的事容我再想想办法,恐怕只有等下次招生再说了。”我只觉得透身热起来了,不知所措愣在那儿,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她转身消逝在人丛里了。
一轮残月挂在西边朦胧的天际上。云朵慢悠悠地在它身前飘来飘去,仿佛在显示一种威严。月光显得黯淡了,它那灰冷冷的光照着我孤伶伶的身影,向人间散布着一种枯涩的光。
月亮缺了,还会复圆。但谁果真能够断定,那复圆了的月亮,就是眼前这缺了,窄了,黯淡了的月亮呢?我痛苦地徘徊街头,望着苍天,悲酸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泪水,是失望,也是一种呼唤,呼唤着那些愿意搀扶不幸者的人,呼唤着那些善良而温馨的心灵——我们这个世界的良心和希望。啊,权力,地位,这些赤裸裸的观念,多么可怕地左右着,渗透着,隔离着一切。我一个来自乡下的残疾青年,又有何能耐呢?
第二天,我心灰意冷地来到图书馆,坐在了社科阅览室。“小张,联系得咋样了?”我吃惊的回过头,图书管理员王玉清站在我的身旁。初进图书馆时,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她——馆长的宝贝女儿,骄傲的公主。一双水灵扑闪着的大眼睛,一笑两个深深的酒窝,满院里都是她的笑声,天生讨人喜欢的爽朗性格。我有些局促,想站起来,她紧忙从旁边拉过一把凳子坐下来。我把自己的情况都讲给她听。玉清说:“我就是电大学生,在市电大直属班上课。你知道吗?下次招生这个专业得等三年,机遇不能错过呀!你不是说马牧老师介绍过你吗?给他写封信。我跟马老师也熟,可以请他出面帮帮忙,兴许好一点。”她给我又悉心介绍了电大的情况。至于教材,她说会尽力给我想办法的,再不就两人合用一套也可以。临了她笑着说:你小我几岁,我就是你姐姐了。听完这番话,我都不知所措了。
犹如一滴滋润的露水,渗进我干涸的心田,我深深感激这位好心的姐姐。我又鼓足勇气,诚恳地给马牧老师写了封信。信中叙述了自己的心愿:“……我多么渴望自己有一点真才实学。虽然我是个病残青年,但只是部分肌体功能的丧失,脑功能是健全的。老师,你可知道,一个饱经人间艰辛的人往往对前途怀着加倍的信心。而且我还不满二十岁,我多么需要知识,需要本领,为自己的生存,也为父母减少一点负担啊!只要你们收留我,决不辜负你们的期望……”信寄出去两天后,我在图书馆突然接到了李友陶老师打给我的电话,让我马上到省电大来。
我赶紧去省电大了,李老师一见面就告诉我,马牧老师亲自到学校找过校领导,我的情况得到了校领导的重视。她把我领到教务科,教务科科长找来班主任老师,几经商榷,最终决定让我直接进省电大直属教学班。我激动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默默告诫自己:要用优异的成绩来报答这些令人可敬的恩师们……
跨出省电大的大门,我恨不能一下子飞到亲人们的身旁。告诉他们:我终于成了一名大学生,我已经不是多余的人了!啊,真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我又重新背起书包,迎着朝霞,走在充满希望的路上了。
四
迈进这没有围墙的高等学府,我的心境一下子改善多了。
班主任告诉我,直属班七十八位同学都是八月份全省招生正规考进来的。现在已经十二月了,《中国通史》、《现代汉语》以及《写作基础》三门功课必须在一个月完成,一定得下大苦功。电大的特殊性是易进难出,每门课都要参加全国统一考试,有一门落下都毕不了业,那将前功尽弃。看到每门课都有那么厚的一摞教材,我傻眼了。早上听录音,下午教授上课,晚上主课老师辅导。深夜,我还在拼了命地学习,实在困倦的受不了,囫囵爬在床上睡上两三个钟头。有时天上飘着大雪,我披上一件破旧的棉袄就在路灯下背书。
临近考试了,我情绪稍稍一放松,身子突然不舒服了。先是拉肚子,接着头脑不清醒,书丝毫看不进去,一整夜不能入睡。医生说,可能是疲劳过度营养不良造成的神经衰弱和肠胃炎综合症。考试前夜,我急得捶胸顿足恨自己。
考试结果终于出来了,我的成绩竟排在了班级前列,我兴奋地哭了。《电大学习报》记者马上做专访,头版头条附以照片报道了我,《兰州报》著名记者米兰也在市图书馆采访报道了我。突然间,我成了大家
不久,优秀共青团员、瘫痪姑娘张海迪的事迹,从山东省的一个县城传遍了全国,震撼着人们的心灵。是啊!世界上有多少人自诩富有,然而真正的富有却是在精神上。奋斗者自有奋斗者的甘甜,他们用汗水谱写出非凡的强者之歌。我激动的在日记中写到:“感谢你,海迪姐姐。在我思想迷惘的时候,是你启发了我,使我从迷惘中解脱出来。从你身上看到了人生的真谛:可怕的不是疾病,而是意志的崩溃。人生道路无论多么坎坷,多么艰难,都是可以逾越的。”
前来采访我的记者,看到我住在一个简陋的屋子里,吃着咸菜夹窝窝头,问我有什么感想。我说:“我并不遗憾生活上的困难,而痛恨自己知识上的贫乏。我从海迪事迹中感受到,病残会给人造成心灵上的创伤,但也能激起一个人不甘沉沦的热忱;穷困,使不少人潦倒,却也能激发不少有志者艰苦奋斗的精神。我并不期待别人的救助,也不指望有什么偶然的幸运。生活条件愈是困难,我就愈觉得应该坚定。人,就是在不断反抗周围环境而成长起来的。”
同学们大都来自各个不同的单位。大家都在不辞辛苦地日夜奔忙着。多好的同学啊!尽管各自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地位,然而却有着一样的追求,一样的情谊,一样的欢乐。虽然他们知道我的身世,可谁也没有把我冷眼看待,总是那么热心地帮助着我。我更敬佩那些年长的同学,尽管满头华发,但他们还是那样不懈地努力进取。
天性快乐的玉清以姐姐身份自居,看到我生活拮据,怕伤我自尊,变着法帮助我。别小瞧这位城市的娇小姐,可炒得一手好菜,我成了她们家的常客。每学期快考试的那段日子,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学习。有天晚上,她谈及自己的母亲,眼睛微微红润了,母亲是扬州姑娘,是父亲国立大学读书时的恋人,后来伴随父亲到了西北。大概小弟出生后不久,母亲有病了,要求父亲陪着回江南娘家,那年她才六岁,临出门母亲流着泪抱着她和弟弟亲了又亲,未涉时世的她不曾料想这是跟母亲的永别,两个多月后,盼来的是父亲红肿着眼睛,抱着母亲的骨灰盒……她没有哭,我却哽咽了。说心里话,对于神圣的母爱,可能我的体味要比她更深。
晚上下课后往往赶不上汽车,步行四五里路回到住处,得花一个多小时。我借宿于城南的一所中学里,这个学校到晚上十一点钟关门,有时等我赶回来门已经上锁了。我便爬门进去。对于一个身体健全者来说,爬门不是多困难的事。而对我这样一个腿脚不便者却谈何容易!有天晚上天下起大雨,我匆匆拖着水淋淋的身子赶回来时,门已经死死地锁住了。我只好趴上去,疲惫的身子刚从门顶上翻过去,突然脚下一滑,手一松劲。扑通!从一丈高的门顶上摔下来,一头栽在水泥地上……
在困难面前我曾恼恨过,然而我却并不觉得苦。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像中学时代那样,决不迟到旷课。老实说,我为自己这样日夜奔忙而感到自豪。觉得自己将来会成为社会需要的人。我忽然感到以前的想法太自私了,为什么只说我需要生活呢?而应该说生活需要我。只有意识到了个人的社会存在,才会更加热爱我们的生活,也才会发现真、善、美的太阳到处在照耀。
夜阑人静时,常常想念家乡那偏僻的小山村。村里实行了责任制,人们都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特别令人高兴的是家乡*府办起了敬老院,孤寡老人的生活有了保障。于是,这年的暮春季节,带着学校布置的社会调查任务,我便和一个同学带上照相机去那里采访了。
下了长途汽车,我们踏上了乡间小路。这里绿树成荫,空气格外清爽,耳畔飘着风儿吹动绿叶的沙沙声和鸟儿欢快的鸣叫声。一种油然而生的感慨,使我情不自禁地默念道:啊!枝头的树叶啊!每年的春天,你都是那样的娇嫩,那样充满生机,欣悦地接受着春雨和朝阳。你在和煦的春风中摆动着身枝,召唤着鸟儿的歌喉,点缀着庭院,街道,田野和天空。你虽然只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却为大树,为鸟儿,为人们做了你能够做的一切。而你曾否想过,你应该得到什么呢?……
来到敬老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新起的瓦房。老人们穿着崭新的衣服,眼里闪着幸福的泪花,高兴地和我们畅谈着他们的生活。这些往日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老人们,昔日住着破草屋,吃了上顿不能安置下顿,今日住在这样舒适的房子里,吃着那么可口的饭菜,有电视机、收音机供他们享受,更有亲如儿女的工作人员照顾着他们。他们不再孤独,不再有后顾之忧。我们兴奋地写了报道,并给他们拍了照片。做着这件有意义的事,我忽然感到自己也正成为社会需要的人了。从这些老人们身上我体会道:在我们这个社会里,谁都不会是多余的人,谁都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在市文化馆举办的微型小说讲习班上,我又见到了马牧老师。马老师赠给我一个精装笔记本,上面用毛笔题写着自己作的一首诗:“书山高有路,学海阔无边。欲为逍遥渡,勤将苦作船。”我深深感谢这位曾经给我指引过人生道路的老师。现代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毕业后我被家乡榆中一中录用,任高中语文教师。记得领到薪水的那天下午,我穿着的确良衬衫,配上藏青色的卡裤子,回到家中。给母亲制做了一套衣服,给父亲称了茶叶,买了一条“巴山雪茄”。那天晚上一家人激动的一夜没睡,母亲坐在炕沿上紧紧拉着我的手端详着,口里嗫嚅着,眼里噙满泪花,不知要说什么好,我相信这是坚强的母亲一生最幸福的时刻。父亲捏着一叠我给的钱,吧嗒着烟卷走来走去,喜滋滋地叨叨着:“你妈呀,看看我们的小儿子,挣工资了,我儿子挣工资了……这不是在做梦吧,不是在做梦吧?”
月亮渐渐西去了,窗外的一切还是那么迷茫一片。
“爸,都十二点多了,还没睡啊,又多愁善感了。”女儿彬彬跑进阳台,偎依在身旁,“爸,你又有什么想不开呢?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省级示范性中学的高级教师,桃李满天下,那一抽屉塞不下的获奖证书,那么多学生的来信,连我都羡慕死了。人家都说我妈妈人长得漂亮,贤惠又能干。是女儿不够争气吧?你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呢?你知足吧!”我抚着女儿的头笑了,“你不是爸爸的小棉袄吗,咋又不争气了?快去睡吧,我也困了。”女儿又叮嘱了一声,回屋睡觉了。
是啊,女儿说得很对,是应该知足了。登上三尺讲台,弹指一挥间,如今已逾不惑之年。回顾这二十多年走过的人生旅途,感慨颇多。榆中一中,甘肃教育界的“陇右明珠”,从一个县级重点中学发展到今天的省级示范性高中,每年向全国各大院校输送五百多名本科大学生。学校的每一步发展离不开掌舵者的英明决策,更渗透着我们教师的血与汗,今天,我为自己骄人的成绩而倍感自豪,更为自己能在这样的学校工作而骄傲。考入中国人民大学的一位学生来信说:“老师,虽然和你相处只有一年,你的渊博学识、你的精神气质令我终身受益。你给我们的人生填充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九九年榆中县高考文科状元陆燕舞临近大学毕业时给我写了一封信:
“老师,您好吗?我要回来了,来为您手中的火炬接力。
忘不了,第一次看到您的背影时的震撼。瘦削的双肩,吃力地前后摇晃着,单薄的身体就像一片脆弱的叶子在风中飘摇,一根拐杖,缓慢但沉重的敲击着水泥地面,一声,一声,让我生命的旋律因它而改变了节拍,让我无怨无悔开始了和您一样的朝圣之路。
是的,您给予我的不仅是知识,更重要的是理想的风帆。如果我是向往彼岸的远征者,那么您就是那位慈爱的摆渡人;如果我是渴盼气势冲天的嫩芽,那么您就是那方深厚而默默无闻的土地;如果我是一间低矮的草屋,那么您就是一盏温暖的灯火。您,让我的生命充盈,让我的理想展翅,让我的梦想腾飞,让我的激情昂扬!
今天,我要回来了,做一名知识的播撒者,文明的耕耘者,精神的接力者,家乡教育忠实的守望者,去摆渡,去奉献,去点亮,让一个个纯真的心灵因为我们而充实。”
做“家乡教育忠实的守望者”这才是顶顶重要的一句。她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来到榆中一中任教。记得那年她不顾家人朋友劝阻,坚决报考了西北师大,并立志回母校任教。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按她当年的成绩,足可上全国名校。可她依然不悔。正因为有了这样奉献精神的教师,脚踏实地,开拓创新,几代中国人孜孜以求的强国之梦才熠熠生辉,灿烂辉煌!我为之震撼,为之欣慰。
愿一切生命的种子不致因飘落石缝间而凄凄艾艾,愿一切生命都敢于去寻求最艰苦的环境。生命,正是要在最困厄的境遇中发现自己,认识自己,从而锤炼自己,直到最后完成自己。
望着美丽的圆月,我心潮激荡。人们啊!不管你在哪里,也不管你是富贵,还是贫穷,那娟娟可爱的月容,都对你一样亲近,一样友善。她从来不偏向哪一位富贵者,也不冷落哪一位贫寒者。美丽的月亮,永远用善良、纯洁、亲切的目光注视着人间,期待着人类……
(日前,张成林入围10月十佳“兰州好人”,将被推荐到中国文明网,参加“中国好人”评选。)